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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浔阳倦客 于 2011-5-12 12:07 编辑
从及第诗看唐代士子科场得意后的心态
摘要:唐代士子们的及第诗为我们了解当时的科举选官制度、社会心态等方面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它反映了士子们科场得意后喜悦、凄凉酸楚、轻狂傲慢、谦逊、宣泄、报恩等种种不同的心态,是唐代知识分子生存状态和精神面貌的真实记录。这些不同心态的产生,既有社会心态方面、制度方面等外部原因,也同士子们的出身、经历、性格等个体因素密切相关。
关键词:科举 及第诗 心态 原因
及第诗是古代士子参加科举考试及第后所写,题中一般含有“及第”、“上第”、“登科”等字样,是中国封建时代科举制度的产物。唐代是科举制度的发展和成熟完整时期,在中国科举制度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研究士子们在当时条件下的相关作品也就具有非同寻常的价值。唐代及第诗的作者身份和经历复杂,有的是国子监生,有的是州县贡生,有的一举成名,有的久考及第,有的是贫穷书生,有的是显贵子弟,他们及第后的诗作所表现出来的心态和情感都不尽相同。管中窥豹,解读这些诗作,为我们进一步了解当时的科举选官制度、士子们的精神面貌以及整个古代社会生活的一个侧面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概而言之,这些及第诗体现出了士子们科场得意后以下这些心态:
首先是毫不掩饰的喜悦之情。及第是过去人们常说的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因此这种情感是最普遍、最正常也是最主要的情感。在唐代,进士及第并非做官的唯一途径,但及第为官会被朝廷和百姓都高看一眼,视为“登龙门”,是士子们人生价值的实现和万里鹏程的开始。因此,一旦如愿便会心花怒放,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他们或庆幸终于由贫民一跃而成为贵族,步入梦寐以求的“仙籍”,或感到光宗耀祖,受到他人的器重和款待、礼遇,或设想今后出将入相,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等等。中唐诗人孟郊脍炙人口的《登科后》可视为这种情感的代表作: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是新科进士心花怒放、神采飞扬的生动写照。这种喜悦之情表现在诗中就是“得意”、“笑”、“欢情”、“欢喜”等字眼甚多,或者用华丽的词句来烘托。如:“且对一尊开口笑,未衰应见泰阶平。”(韦庄《及第后出关作》)“世间得意是春风,散诞经过融处通。”(许浑《及第后春晴》)“至公平得意,自喜不因媒。榜入金门去,名从玉案来。欢情听鸟语,笑眼对花开。”(顾非熊《酬陈摽评事喜及第与段何共贻》)“得意减别恨,半酣轻远程。”(白居易《及第后归觐留别诸同年》)“雁行云接参差翼,琼树风开次第花。”(章孝标《赠刘宽夫昆季》)“太宗罗俊彦,桂玉比光辉。”(贯休《送王毂及第后归江西》)表现在诗的内容上就是多写疯狂的饮酒和狎妓。饮酒和狎妓在封建文人的日常生活中本就是很平常的事,此时没有了往日的压力,紧张的心理得到了比较充分的释放,“人生得意须尽欢”,饮酒和狎妓也就比往日尤甚。唐代一般是秋天举行科举考试,第二年春天发榜。此时登第者尚未授予官职,留京待选,他们最开心的事就是为期一月的曲江宴会。此时长安附近的曲江边上春光明媚,百花齐放,美丽非常也热闹非常,新科进士必携妓饮酒,并且往往宿于娼家,如张籍及第诗:“无人不借花间宿,到处常携酒器行。”这里的花就是妓女。再如裴思谦《及第后宿平康里》:
银缸斜背解鸣珰,小语偷声唤玉郎。
从此不知兰麝贵,夜来新染桂枝香。
据尤袤《全唐诗话》卷四载,此诗是裴思谦开成三年及第后宿于平康里第二天天明时作。[1](p78)平康里是长安城妓女聚居之地,后周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风流薮泽》:“长安有平康坊,妓女所居之地,京都侠少,萃集于此。兼每年新进士以红纸名笺,游谒其中,时人谓此坊为风流薮泽。”[2](p25)
其次是感慨万千、悲喜交加之意。这往往是久困场屋、年岁已大时表现出来的情绪,其中的酸楚读来令人酸鼻。如《全唐诗话》卷五载中唐公乘亿的及第诗残句:“十上十年皆落第,一家一半已成尘。”[3](p107)他前后考了十一年,这一次好不容易考取,可是一家人已经有一半不在人世了,怎能不使他也“得召丘墙(宫墙)泪却频”。(曹松《及第敕下宴中献座主杜侍郎诗》)这泪的内涵太复杂了,概而言之就是悲喜交加。再如下面这些诗句:“三年竭力向春闱,塞断浮华众路歧。”(姚鹄《及第后上主司王起》)“艰难登一第,离乱省诸兄。”(郑谷《送太学颜明经及第东归》)“一从东越入西秦,十度闻莺不见春。”(周匡物《及第后谢座主》)“十年辛苦一枝桂,二月艳阳千树花。”(伊璠《及第后寄梁烛处士》)“九万抟扶排羽翼,十年辛苦涉风尘。”(袁皓《及第后作》)如果是晚年及第,士子们的心境更为凄凉。如《全唐诗话》卷三记载,元和十四年进士章孝标及第后《题杭州樟亭驿》起初是这样写的:“樟亭驿上题诗客,一半寻为山下尘。世事日随流水去,红花直笑白头人。”后改“直笑”为“还似”,并且解释道:“我将老成名,似我芳艳,讵能久乎?”[4](p51)以花红易谢比喻白头的自己来日无多,其凄凉心境可知,果然还乡不久即逝。再如晚唐著名诗人韦庄的《与东吴生相遇》:
十年身世各如萍,白首相逢泪满缨。
老去不知花有态,乱来唯觉酒多情。
贫疑陋巷春偏少,贵想豪家月最明。
且对一尊开口笑,未衰应见泰阶平。
诗题下自注:“及第后出关作。”终于登上了梦寐以求的“仙籍”,又与故人相遇,本应当高兴才是,可他想起自己这十年来像水上随风漂泊的浮萍,且已五十九岁,已到暮年,不禁老泪纵横,满腹酸辛。
这种万千的感慨有时在年轻的进士身上也有所体现。他们虽然没有那种久困场屋的凄凉和酸楚,但同样也会感叹及第的不易和心力交瘁,甚或怀疑由此博得功名的意义。如中唐诗人吕温《及第后答潼关主人》:
本欲云雨化,却随波浪翻。
一沾太常第,十过潼关门。
志力且虚弃,功名谁复论。
主人故相问,惭笑不能言。
吕温是洛阳人,二十三岁那年(贞元十年,即公元794年)以府试第一的成绩赴京应制举仍然不第,直到四年后才及第,前后考了五次,因此在诗中他大叹“一沾太常第,十过潼关门”,感慨自己的意志和精力都耗尽,还谈什么功名呢?并感到惭愧和不知说什么才好。在唐代,“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他这样年轻的进士尚且如此,那些年老的进士的心境更可想而知了。
第三,洋洋得意、轻狂傲慢甚至是骄横的情绪。此时士子们处在一种心理膨胀的状态,感觉实现了自己人生的价值和理想,荣华富贵就在眼前,往往自视甚高,目空一切,显得不可一世,轻狂之态跃然纸上。如李旭《及第后呈朝中知己》:
凌晨晓鼓奏佳音,雷拥龙迎出陆沉。
金榜高悬当玉阙,锦衣即着到家林。
珍珠每被尘泥陷,病鹤多遭蝼蚁侵。
今日始知天有意,还教雪得一生心。
李旭天祐元年登进士第,《全唐诗》收其诗仅此一首,生平事迹不详。此诗表现出来的洋洋自得之情、趾高气扬之态、衣锦还乡之举,似也可略窥其人。他自比珍珠,怪被埋没太久,没及第前像一只病鹤屡遭欺侮,今天终于苍天有眼,一雪平生之耻,衣锦荣归,狂傲之状毕现。兹再举他人几例:“自喜寻幽夜,新当及第年。还将天上桂,来访月中仙。”(施肩吾《及第后夜访月仙子》)“喜过还疑梦,狂来不似儒。爱花持烛看,忆酒犯街沽。”(姚合《及第后夜中书事》)“公子求贤未识真,欲将毛遂比常伦。当时不及三千客,今日何如十九人?”(高拯《及第后赠试官》)他们自比“天上桂”、“毛遂”,觉得自己的及第是理所当然,就是应该出人头地,因此狂态毕露,犯街沽酒。
这种轻狂傲慢的情绪在少年得志的年轻人中尤其如此。《全唐诗话》卷二记载,年轻人陈通方与五十六岁的王播同年及第,在一次集会上,趾高气扬、踌躇满志的陈通方拍着王播的后背讥笑他,轻侮地说你这么大年纪及第等于是白送一个官给你,招来王播的忌恨。后王播连捷三科为官,陈通方却因丁家难不能授职,向王播求助,遭到了王的严词拒绝。[5](p35)又如《唐摭言》卷三载,年轻的萧颖士及第后得意忘形,在旅馆里自斟自饮,无故对一老者肆意侮辱,后来知道对方是吏部尚书,于是登门谢罪,被尚书好一顿训斥。[6](p29)
第四,宣泄心理。有时是宣泄往日所受的怠慢、屈辱之气。社会制度、科举制度本身的弊端本来就往往使得一些青年才俊感到压抑和怀才不遇,而唐代实行科举和荐举相结合,也就是考试和推荐相结合的办法选官,这更使得选官容易为官僚把持而有失公允,让渴望进身而又无所依傍的饱学士子们深感憋屈和苦闷。如天宝二年录取的进士第一名是宠臣张倚的儿子张奭,复试时被查出竟然是个“白卷考生”,而张谓、刘单等才俊只能屈居其后。天宝六年妒贤嫉能的李林甫竟找了个借口一个进士都不取,却向玄宗报告说“野无遗贤”,使得大诗人杜甫等怀才之士一时都被排挤在官门之外。因此士子们一朝及第、出人头地就不免觉得是一洗耻辱,扬眉吐气。有时是宣泄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不满。《全唐诗话》卷四记载,袁州(今江西宜春)的两个士子黄颇和卢肇同一天走同一条路去参加科举考试,黄颇家富而卢肇家贫,刺史成应元在离亭为黄颇设宴饯行,而让卢肇在前面十里等黄颇。结果卢肇以第一名的成绩及第,回来的路上他写了一首《及第后江宁观竞渡寄袁州刺史成应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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