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语寒集
倦寻芳 辛未(1931年)四十四岁在沈阳东北大学
辛未中元,与证刚、子威、豢龙乘月步登东北大学高台茗话。次豢龙有诗纪事,赋答。
絮云贮彩,玉气涵空,孤抱先冷。俊约寻秋,平步露台清迥。眼阔休傻关塞远,语寒初觉星辰并,甚无端,数沙虫浩劫,人天悲哽。 正是处莲凄炯,蘸水荒魂,零乱难定。回首南中,烟液涨天千顷。剩有幽怀招楚魄,忍持密意规秦镜。料嫦娥,也含颦广寒愁凭。时江汉暴涨,人物庐舍,漂荡无数。
满江红
辽吉沦陷,东北诸生痛心国难,自组成军,来征军歌以作敌忾之气。为谱此调与之。
禹域尧封,是谁使、金瓯破缺?君不见、铭盂书鼎,几多豪杰。交阯铜标勋迹壮,燕然勒石威名烈。忍都将神胄化舆台,肚肠裂。 天柱倒,坤维折。填海志,终难灭。挽黄河洗净,神州腥血。两眼莫悬阊阖上,支身直扫蛟龙穴。把乾坤大事共担承,今番决。
满江红 避日寇入北京
凭庑愁坐,示内子惠君
憔悴尘埃,镇相向、无言深惜。还省记、芦帘书砚,绣屏刀尺。我似风流张绪柳,君如湿润相如璧。便商量、琐屑到鸡豚,皆欢适。 年过往,如飞翼。人未老,情非昔。况惊乌南朔,乱蛙晨夕。但保东门綦缟愿,岂甘午夜牛衣泣。奈鲸鲵、驱海浸天来,今何日。
水调歌头
辽变事起,朋好惊散。予挈家遵陆西行,豢龙并海而南重遇于故京,出示中秋渤海舟中和东坡韵词,危苦之音而出以沉雄之气,以此卜之,国岂有瘳乎!因和其韵,更以广之,虽曰强颜,庶几破涕。
银液写溟澥,绀宇正旻天。独弦聊永今夕,哀响彻千年。坐惜团栾明鏡,迸裂千堆雪浪,零乱玉光寒。搅起馋蛟怒,争攫海云间。 动吟魂,惊幻景,破愁眠。浮尘转毂,几人曾见缺时圆。乞取冰壶清泚,净洗凡情迷眼,何处觅亏全。试看山河影,终古自娟娟。
附文(转):作者:空山佑实
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武汉大学中文系“五老”中,席鲁思教授被人们尊称为“鲁老”。当文化大革命开始的那一年,他刚满70岁。他本是研究中国古代文学的专家,一生沉浸于儒家思想与传统学术之中,不料文革的恶浪铺天盖地袭来,“鲁老”自然也被罗列了许多罪状,受到猛烈的冲击。正当大多数知识分子被迫自我批判、自我贬斥、自我辱骂、以求侥幸解脱的时候,他却抱着“士可杀、不可辱”的决心,独自在珞珈山上绝食而死了。在我的记忆中,他是武汉大学最早的文革死难者之一。
席鲁思老师去世已经40多年了,然而他的遭遇较少为人们提及,其生平事迹也不大为人们所了解。1966年文革开始的时候,我正是武汉大学中文系学生。在我的印象中,“鲁老”个子不高,清癯的面容,蓄着翘起的小胡子,平时不苟言笑,但也并不显得特别严厉。他穿戴十分平常,毫无大学教授的作派,简直更像是一个乡下的私塾先生。
席启駉(1896~1966),即席鲁思,书斋号“孚尹室”。他本出身于世家,其父席业是前清秀才,民国初年曾在北京任国会议员,所以他的字号颇有讲究。原来《诗经》中《鲁颂》的第一篇是《駉》,“鲁思”便正好与“启駉”相对应。“孚尹”是晶莹而有彩色的美玉,又契合夫人之姓。他是湖南省永州市东安县伍家桥乡人,系席宝田侄子。
席鲁思从小随父读书,十分勤奋刻苦。稍长,博览群书,废寝忘食。他其实成名甚早,在北京的期间,他与京师名流学者陈垣、杨树达、吴承仕、高步瀛等,成立“思辩学社”,共同切磋,这时他才26岁,是该社最年轻的社员。经吴承仕的介绍,他曾到武昌高师拜见黄侃,两人畅谈竟日。黄侃对他的学识很表钦佩,当面留他在高师任教,他却婉言谢绝。后来在衡阳船山学院讲学数年,去湖南大学中文系任教近十年,抗战胜利后到武汉大学任教,历时共二十年。他平生治学,以经、史为基础,博览诸子及名家诗文集,而主张讲明大义,考证源流。
席鲁思虽然满肚子学问,但是平生惜墨如金,其著述尤其不肯轻易刊布示人,所以不以著作名世。据我所见的,只有《文选学》讲义、《世说中当时语释》、以及《诵帚龛词集序》等数种。
席鲁思与刘永济教授交谊很深。有五古《读诵帚自定词集叙书其后》曰:“我友诵帚翁,风神夙高迈。文心追古贤,词律嫓宋代。晚定甲乙编,取精绝瑕纇。岂徒孕名理,亦且丛感慨。自弁语千百,凡例起蔚荟。往往窥本原,一一区流派。此中如有人,呼之冀相对。……留待作郑笺,赏析共侪辈。”
席鲁思在读刘永济《云巢诗存》后又有绝句二首,其一曰:“把君诗卷沁心脾,雅韵欲流句自奇。唐宋何曾分畛域,从知功夫见炉锤。”其二曰:“世变难辞慷慨多,新声新国最堪歌。词赌尧章诗匹敌,肯将闲远换蹉跎?”意思说:刘永济教授的诗能打通唐宋的藩篱,其诗词的成就则都可以与宋代的姜夔(字尧章)相媲美。席鲁思诗的格调苍劲,风骨凛然。
然而不幸的是,在文革开始后不久,终生都沉浸在传统学术与文学中的席鲁思与刘永济两位教授都各自以悲惨的方式告别了人间:刘永济被批斗致死,席鲁思绝食而亡。
这些学者的生命,后人怎么能轻易地淡忘呢!